今年四月中,在第二波 COVID-19 疫情爆發前,會訊採訪組來 到台北榮總採訪即將退休的林恭平醫師。林醫師非常平易近人, 採訪過程中,談到曾參與死刑犯器捐腦死判定時,林醫師講得栩 栩如生,令聽者驚心動魄;林醫師也語重心長地帶給年輕醫師與 學會一些建言,讓人如沐春風。
「難忘第一屆神經專科醫師考試!」
當採訪小組問起執業生涯印象最深刻的 事,林醫師毫不猶豫地回憶起卅七年前「躬 逢其盛」的那場認證考試。「以前,只要醫 學院畢業,歷經專科醫師訓練,訓練年限到 了,即自動具備專科醫師的資格,」1982 年 林醫師醫學院畢業,1985 年正要取得專科醫 師資格時,在洪祖培教授推動下,神經專科 醫師的認證首次改採考試的形式。林醫師記 憶猶新地說:「洪教授借鏡國外的經驗,邀 請來自美國 Mayo Clinic 的 Jack Whisnant, 以及英國著名的神經學 Christopher Pallis 兩 位教授擔任主考官。」至於考題、以及是否 有語言隔閡的問題呢?林醫師回答說:「當 時筆試的考題來自國內外,頗有難度;口試 時,考考場找合適的病人,全程口試官以英 文發問,第一屆神經內科專科甄審考試 , 有 台大與北榮兩個考場,因考慮口試官英文發 問 , 擔心考生誤會口試官的提問 , 兩個考場各 配一個翻譯官,分別由前北榮神經科劉秀枝 主任和台大內科李悌愷教授擔任,口試時會 考量個案診斷的難度,以不危害病人安全為 原則。」
國內 23 個專科醫學會中,神經、精神是 唯二採取與實際病患問診實作的專科醫師甄 審考試。「此後前四屆神經內科專科甄審考 試,都聘任外籍教授來台,直到培養台灣本 國的主考官成熟可勝任口是工作為止,而這 個嚴謹的專科醫師考試制度,從 1985 年第一屆至今,已維持了卅八屆之久,讓台灣的 神經專科醫師均維持一定的素質,」林醫師 後來也曾擔任甄審主委:「據我觀察,這個 篩選制度至少可維持國內神經內科醫師一定 的醫療服務品質。」
醫學倫理與法律的拔河
林醫師另一個難忘的經驗也與洪祖培教 授有關。八〇年代,洪教授提倡器官移植, 腦死的判定成為重要依據,「由於人命關天, 他對法條制定的周延程度著力甚深,從判定 流程到中文修訂,考量英文是否通順,字字 斟酌,非常謹慎,」林醫師回憶道當時的規 定採證照制度:「僅限神經內科、神經外科 及麻醉科醫師具有腦死判定的資格(後來又 納入急診科醫師),而後,須通過腦死的判 定講習班,取得證明才能執行腦死判定,現 今則改為取得上述專科醫師資格後視同具有 腦死判定的執行資格。」
1987 年,台灣人體器官移植條例公布 實施,實為台灣醫學與法律一大進程。林醫 師也順利取得腦死判定資格的證照,當時的 標準程序是:在北榮要執行腦死判定時,要 先報請士林地檢署到場,檢察官檢查證照、 書記官做成記錄經醫師簽名後始進行器捐程 序。林醫師後來還曾受法務部委託,至刑場 執行死刑犯腦死判定,深受震撼!
「一般腦死判定有其法定程序,例如原 發性腦部損壞,排除藥物使用等,但死刑犯槍決後,擔心失血無法保存器官功能,無法 依一般程序判定腦死,因此器官摘除時,死 刑犯可能還沒死!」林醫師回憶 1991 年, 器捐的死刑犯被槍決後送到台北榮民總醫院 時還沒腦死。「我當時發現死刑犯還沒有腦 死,法律的程序規定將他再送回監獄補上一 槍。」該死刑犯也在折返刑場的途中心跳停 止,器官壞死,而無法完成器捐。林醫師引 用時任北榮外科部主任雷永耀醫師的意見: 「醫生不是劊子手,千萬不要逾越本分。」
由於死刑犯器捐的腦死判定對醫護人員 心理構成壓力,並引起社會極大的爭議,也 有礙台灣在國際上的人權形象,因此神經學 會做成所有會員不得參與死刑犯器捐腦死判 定的決議,而台灣近年已沒有醫生為器捐死 刑犯進行腦死判定的案例。
經驗分享與典範傳承
「自 1990 年自倫敦返台,我幾乎每周 都利用一天下午與年輕的住院醫師進行個案 討論,」講到傳承,林醫師以感性的口吻說 道:「從詢問患者的病史開始,分析病因, 尋找病灶到醫療處置,約 1300 多個案例, 每次從北榮 120 張病床之中找出一個比較有 難度、具教學意義的臨床個案討論,幾乎等 於模擬專科醫師口試的過程,也持續做了卅 幾年。」神經學檢查整套做下來,有些做不 標準、不確實的、判讀不精準的,林醫師都 藉此機會與年輕醫師經驗分享、互動。林醫師強調,如此研討的動機並不是為了考試, 還是以病人的權益為主,畢竟醫師的職責就 是救人。目前比較有規模的醫療機構也開始 做,「這非常難得,畢竟在健保制度下,醫 院最重視的就是績效,當然,最重要的是要 有人帶領引導。」林醫師欣慰地表示。目前 大型醫療院所不外乎從事醫療服務、教學與 研究,尤其醫學中心,最重視論文的表現, 不過林醫師認為:科學進步固然需靠研究、 創新,但若只重視論文發表而忽略診斷醫療 的技能,有違醫療初衷,林醫師再次期許大 家要扮演好自己醫師的角色,幫病人解決問 題:「終身學習是潮流,看病是服務,行有 餘力或有興趣,再投入臨床研究。我從我最 尊敬的洪教授病患檢查當中,學習到很多, 前輩的典範傳承很重要!」
學會組織應該是個「有機體」
林醫師曾任神經學會理事,現任神經肌 病學組委員,對於學會的進程沿革知之甚 詳。「蘇明勳理事長任內引進會計制度,建 立會計認證的典章制度;蔡清標理事長提撥 經費、邀請傑出的講者擔任年會的 Speaker, 自此建立學會的自主性,並設立洪祖培教授 講座、施純仁教授講座、理事長講座成為學 會的 Panel Lecture,依循至今。」林醫師認 為,以前學會理事長每任兩年自主,連選得 連任,但是自陳榮基理事長以後,改為每任 兩年,不得連任或再任。「理事長仍應以經 驗豐富者為優先,特別是我們的學會組織還算龐大,兩年可能做不了甚麼事,才開始熟 悉行政業務,卻也是即將卸任的時刻,」林 醫師舉例說明,「洪祖培教授四年理事長任 內,邀請外國專家來台研討,完成腦死判定 的立法,專科考試也是,奠定學會的基礎, 後人有制度可依循;又例如跟健保相關的執 業委員會,台中榮總神經科的黃金安醫師對 此領域非常有興趣,也長期獲得大家公推連 任與健保局溝通,做得相當出色。」
此外,林醫師還強調學會組織應該是個 「有機體」,應該隨時代轉變而成長,「傳 統上有中風、癲癇等主要神經專科的學組, 近廿年學會因應分子醫學的進步而成立神經 遺傳學組,近年還有頭痛學組,都是因應研 究發展的變化而產生。」
「我的專長領域在神經肌肉病變,以前遇到運動障礙的患者,我會轉給陸清松醫師 一樣,甚至其他醫院的醫師同業如遇神經肌 肉疾病瓶頸,也經常轉診病人來北榮找我。」 最後,林醫師語重心長地感慨,「診斷經常 走在治療之前,我們可以診斷出運動神經元 疾病(漸凍人),但是卻對這疾病的治療束 手無策,這是最令人深感挫折的!不過病人 活著就有希望,生物醫學的領域仍有許多未 知,等待我們去探索、克服,謹此,與各位會員共勉。」